全運會落幕已有時日,吉祥物“喜洋洋與樂融融”卻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持續“霸屏”——在網友二創、表情包傳播與社交媒體發酵下,它以“大灣雞”的昵稱火速破圈,成為繼“冰墩墩”之后又一現象級賽事IP衍生符號。從地鐵廣告到線下“痛城”,從盲盒搶購到二手市場溢價,一場圍繞“雞”的消費狂歡悄然席卷大灣區,并向全國蔓延。
《華夏時報》記者近日實地走訪廣州、深圳等地,對話消費者、特許生產商、零售商及賽事運營方,親身感受這股熱潮的脈搏與溫度,梳理這只“大灣雞”的走紅邏輯、產業鏈條與財富軌跡,探究其流量暴漲背后的商業密碼與可持續性隱憂。
從官方符號到“情緒剛需”的出圈邏輯
“大灣雞”的線下存在感,首先滲透進城市的毛細血管。《華夏時報》記者在廣州三號線體育西路站看到,立柱、燈箱全被“大灣雞”的萌系形象覆蓋,不少乘客舉著手機對著車廂內外的圖案拍照,甚至有年輕人特意換乘該線路打卡。這種無處不在的視覺包圍,構成了IP破圈的第一層現實注腳。
“我第一次看到周邊是在全運會的跳水現場,但當時沒買,后來刷到很多短視頻,感覺非常可愛。”廣州市民加菲女士告訴《華夏時報》記者,她是在二次觀賽時購入首個“大灣雞”擺件,隨后為妹妹復購了西游系列掛件。對她而言,購買行為“帶點全運情懷”,也是對粵港澳聯辦賽事的一種紀念。
像加菲女士這樣因情感聯結而消費的用戶并非少數。在東莞某銀行工作的葉先生對《華夏時報》記者直言,自己被“大灣雞”視頻的“活人感”吸引,在深夜被治愈到,將其視為“心靈治愈師”。在記者看來,這折射出“大灣雞”超越實物屬性的情感價值承載。
與以往吉祥物不同,“大灣雞”的感染力在于其人格化與情感價值。“對Z世代來說,我們早已不滿足于物品的實用屬性,情緒價值才是日常治愈的核心剛需。”加菲女士對記者直言,“大灣雞”恰好精準踩中了這份需求,加上網友的二創視頻、表情包,乃至實體觸感,都為日常生活注入了小確幸。
從傳播路徑看,“大灣雞”的走紅兼具官方鋪陳與民間共創。加菲女士向記者回憶,其最初進入公眾視野是通過地鐵通勤時的宣傳視頻,隨后在廣州市內大規模鋪設線下擺件,營造出“痛城”氛圍。而真正引爆社交媒體的,則是網友自發創作的“整活”內容與“皮一下”的互動,使IP迅速人格化、親切化。
8億元營收背后的冷熱交織
火爆的需求迅速傳導至供應鏈與銷售端,催生出一組亮眼的數字。據廣州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朱小燚透露:“十五運吉祥物相關產品銷售已突破8億元,有望沖到10億元!”然而,在這龐大的宏觀數字背后,不同環節參與方的體感溫差卻異常顯著。
“這次實際上也沒有達到一個億。”特許生產商、經銷商北京繁榮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趙桂梅向《華夏時報》記者透露。作為同時具備生產商與零售商資質的“老玩家”,該公司曾參與夏奧會、冬奧會、亞運會等多個國際賽事特許經營,單屆銷售額曾超12億元。相較以往,本屆全運會IP的銷售規模“小一些”。趙桂梅向記者分析,公司前期對市場預期樂觀、備貨較多,但消費環境變化影響了銷售節奏。“今年我們沒有開發太多的貴金屬,百元以下的‘小東西’賣得挺好。”她向記者指出,銷售高峰出現在11月,呈“井噴狀態”,但隨著賽事閉幕,“銷售馬上就下來了”。
銷售渠道呈現出獨特的“野蠻生長”態勢。趙桂梅對《華夏時報》記者坦言,組委會未對線上進行集中特許授權,而是允許各零售商在各大平臺自主開店,“家家都通過自媒體和第三方網站賣自己的東西”。對此,《華夏時報》記者潛伏在特許分銷商“全運會潮玩周邊文創店”的直播間內,發現其單日直播獲超21.1萬點贊,互動熱烈。記者看到,鏡頭前主播舉著新款鑰匙扣快速展示:“這款西游主題的暖融融掛件只剩最后5個,喜歡的寶寶趕緊下單!”評論區瞬間被“1”刷屏,鏈接剛上就顯示售罄。不少網友在評論區急切追問:“喜洋洋補貨了嗎?想入兩個色。”這反映出即使在總體熱度回落的背景下,核心消費群的需求依然旺盛且集中。
線下則依托特許零售店與分銷網絡,且體驗著冰火兩重天。《華夏時報》記者走進位于深圳崗廈北的一家特許零售店,前來選購的市民絡繹不絕,其中不乏外國友人,但一股熱鬧后的余溫與略顯冷清的現狀形成對比。店內貨架上,“大灣雞”盲盒堆成小山,收銀臺旁的“缺貨登記本”寫滿了消費者的聯系方式,頁腳處還貼著一張手寫的“今日補貨:毛絨公仔100只”的便簽。
十五運會和殘特奧會官方特許商品服務中心工作人員徐靜告訴記者,全運會開幕后幾天客流最高,“從上班到下班一直忙”,需三人同時輪班、不停補貨,甚至出現消費者“蹲點上貨”的情況。但近期客流量“明顯下降”。
記者觀察發現,百元以下的低價文創商品最受普通消費者歡迎;300元以下的禮品適合企業團購;上千元的貴金屬及工藝品則面向高端商務與收藏市場。目前,消費者選擇價位“大概在100”,與趙桂梅所說的“百元以下賣得好”相互印證。
銷售端的劇烈波動,猶如一道道指令,直接沖擊著后端的供應鏈,迫使生產方跳起了一場被動的舞步。趙桂梅向記者坦言,其公司主要生產貴金屬與工藝品,生產周期受包裝盒制約較大,“制作周期要20天”。為應對突發需求,他們加單生產了已有包裝庫存或能快速出貨的產品,但仍面臨斷貨壓力。
徐靜所在的線下店高峰期商品款式超300個,但部分已斷貨。盡管組委會規定的特許經營期持續至明年6月30日,但春節后的銷售預期并不明朗。趙桂梅繼續向記者指出,春節前是禮品旺季,之后IP使用權到期,“實際上我們也不能再用這個IP了”。
對于“大灣雞”衍生出的民間昵稱與創意互動,趙桂梅認為“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,為將來的全運會也算做了一個打板”。但她同時強調,該IP歸屬國家體育總局,特許經營有明確期限,與“冰墩墩”后續衍生出的“蛇墩墩”“馬墩墩”不同,“大灣雞”能否脫離原IP獨立運營仍是未知數。這為它的未來蒙上了一層政策面紗。
短期流量如何轉化為長期“留量”?
盡管熱度余波仍在,但產業鏈各方對“大灣雞”的長期性普遍持審慎態度。當全民狂歡的潮水漸退,沙灘上最終能留下什么?這只“大灣雞”能否擺脫賽事IP“曇花一現”的宿命,飛向更廣闊的天空?
消費者對此抱以樂觀期待。加菲女士告訴記者,“大灣雞”至少還能火1—2年,理由是IP運營到位、供應鏈成熟、兼具體育與文化屬性,有望“突破賽事周期的局限”。市民葉先生則向記者表示,“這就得看‘大灣雞’對每個人的影響力”,其帶來的“生命力”影響可能深遠。
然而,商業邏輯面對的是更堅硬的政策與周期現實。趙桂梅向記者指出,下一屆全運會將在長沙舉行,“就要重新設計吉祥物”。這意味著“大灣雞”作為本屆賽事IP的官方授權生命周期已進入倒計時。盡管民間昵稱與創意可能延續,但商業化開發需重新獲取授權或徹底轉型,難度不言而喻。
不過,賽事IP的“后生命”周期并非全無破局可能,一些跨界融合的實踐正在提供新的方向。深圳市雨燕殘疾人關愛事業發展中心主任張瑩瑩則從另一個角度向《華夏時報》記者提示了IP與產業結合的可能性。其機構孵化的企業憑借鄉村振興領域經驗,成功獲得特許生產資質,顯示出IP與地方產業、公益主題融合的潛在空間。這或許為賽事IP的“后生命”周期提供了一種“內容賦能實體”的新思路。
“大灣雞”的爆發,是賽事經濟、社交媒體情緒傳播與消費心理精準耦合的結果。它成功將官方IP轉化為具有情感溫度和社交貨幣屬性的文化符號,在短期內形成了強大的消費拉動。記者在走訪中深刻感受到,從地鐵站里會心一笑的拍照者,到直播間里急切搶購的粉絲,再到特許店里一邊補貨一邊盤點庫存的店員,所有人都被卷入了這場以可愛和治愈為名的集體情緒流動中。
然而,從“冰墩墩”到“大灣雞”,現象級賽事IP的宿命似乎總是與賽事周期緊密綁定。盡管民間創意為其注入了延長生命的可能,但商業化路徑始終受制于授權框架與政策考量。8億元銷售額的背后,是供應鏈的謹慎備貨、消費降級下的價格下探,以及高峰回落后的庫存焦慮。
“時間太短”,趙桂梅對記者的感慨或許道出了所有參與者的共同遺憾。當流量如潮水般涌來又退去,如何將瞬間的爆發轉化為可持續的“留量”,構建超越賽事周期的IP生態,仍是所有體育文創參與者需要共同破解的長期課題。“大灣雞”的故事,不僅關乎一只“雞”能跑多遠,更映照出在中國當代消費與文化語境下,一個符號捕獲人心之后,所面臨的機遇與局限。
來源:華夏時報